他從會議室出來卻沒有看到淩野，他本來還很擔心，看到歐文和淩野一起出現在體能室，他才安心了。只是不知道淩野怎麽會和歐文在一起？在訓練時遇到的嗎？歐文正在教淩野一些防身的搏擊術，淩野瘦小的身形在歐文的身邊就像是一只小雛雞和一只老鷹。

怪好笑的。

照常的訓練結束後他們各自回到組織安排的備用客房休息。大概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，太累，他連燈都沒關就睡了過去。

然後想起了以前的事情。

陷入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去時，屋門被輕輕推開了。米洛斯循著一明一暗的閃爍望去，是淩野。

少年低垂著頭，纖細的身體似乎在承受著什麽巨大的壓力而微微顫抖。他抱著枕頭，走至床邊，聲音細若蚊嗡：“米洛斯，我睡不著。”

在組織的簡易客房睡覺就像是在廉價賓館那樣，並不舒服。米洛斯自己都做了奇怪的夢，就別說淩野這個夜裏老是做噩夢的小孩了。

“對不起，說過和你一起睡的，但是沒有遵守到。”米洛斯擡手揉揉淩野的腦袋，歉意道。

淩野搖頭，：“米洛斯，你不用道歉，那是我任性的要求。可是……”淩野的聲音變成飄忽不定：“沒有你在身邊，我總是做噩夢。我的童話書也不在……我……是不是太麻煩了？”

“沒關系。你年紀還小，有撒嬌的權利。況且你這樣依賴我，我很高興。”米洛斯挪了一下，拍拍空出的位置，“過來一起睡吧。”

淩野才敢擡起頭看他，眼神帶著欣喜的光芒。

果然米洛斯的身邊好溫暖，淩野忐忑的心情很快平覆下來，閉上眼睛。

米洛斯看著淩野閉上眼睛的側臉，一半深深地埋進陰影裏，安穩而滿足。他蜷縮著身子，靠得自己很近，近到能聽清他的心跳聲。

這一點，也和以前的米珂諾好像。米珂諾有時也會粘著自己和自己一起睡，還會要求自己給他講故事。

明明都是那麽大的人了，卻像個小孩子似的。

米洛斯搖搖頭去關燈，跟著躺了下來。

淩野忽的睜開眼睛。在一片黑暗之中，他看不到米洛斯的臉，只能依稀辨認他的輪廓，“米洛斯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喜歡的人是個什麽樣子的人？”

米洛斯不知道淩野一直在耿懷這個，不由一楞。淩野的體溫冰涼，身體纖細，如果不好好對待就會輕易壞掉，比女生的柔弱更甚。

“她嗎？她很纖細，很自卑，卻心地善良，為人著想。是個總有一天會變得非常可靠堅強的人。”

“喏，米洛斯。我必須要去克服自己的脆弱，我不想依賴你了。今晚之後，我會試著一個人睡覺，試著去打敗夢魘。我……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了。”

米洛斯的心在聽到淩野說這些話時，不由的越繃越緊。淩野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？難怪有些不對勁。

從剛開始的淡漠疏離到如今的坦誠親近，一步一步建立起彼此的信賴，米洛斯非常開心且具成就感。但淩野居然說這樣的話，好像突然宣布了獨立的雛鳥，要離開他的保護懷抱飛向遠方……

他不能接受。

淩野還不夠強大，沒有他在他的身邊，淩野又會變回之前的樣子。他不想讓淩野變回以前的樣子，他也不願意看到淩野假裝堅強然後半夜獨自一人被噩夢驚醒，如果循環直至崩潰。

“淩野，怎麽突然說這些？”還是說，淩野已經不需要自己了？像米珂諾一樣，要推開他了？

“我想了很久，米洛斯。我不能這麽自私，你並不是我的所有物，你也有自己的追求。如果我一直在麻煩你，依賴你，你會錯過很多東西。而我也不會任何所改變，仍是那個膽小又假裝自己很強大的小醜。”

最重要的一點，如果自己留在米洛斯的身邊粘著他不放，對於他喜歡的那個人來說太不公平了。

自己的存在會妨礙到米洛斯。他不能想像米洛斯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時，他待在他們之間是什麽樣子。一定非常的難看，像個第三者，透著愚蠢與不堪。

再說，現在必須要和米洛斯分開。他要成為實驗體了，沒有完全說服米洛斯的理由，他是不會讓自己離開他的視線太久的。

瞞著米洛斯固然不好，但為了能讓他輕松，能幫上他的忙，能拯救米珂諾，他要下定決心。

“有什麽關系呢？我已經向你起過誓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要在你身邊，保護你，不管未來如何，都不會有任何改變。”

淩野不曾想過米洛斯原來還有這樣的一面，固執而又專橫。心底竟泛起歡喜的感覺，仿佛自己成為了他的手心至寶，呵護有加，擋風遮雨，奉獻一切。

“米洛斯，我並不無能。事事依賴你的話，我會成為一個廢人。雖然我很害怕再一次嘗試到那種被人冷落，被人懼怕，夜夜都會被噩夢驚醒，猶如行屍走肉的生活，可我……終究要離開你，終究要成長。你能理解嗎，能支持我嗎，能鼓勵我嗎？”

黑暗中淩野的聲音透著異常堅定的決絕。雖然看不清他的臉，他的手卻按在自己胸口，緊緊拽著自己的領口，沒有一絲絲猶豫與顫抖。

那是下定決心的表現。

也許是被剛才的夢境所困，米洛斯才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很不理智。淩野的話並沒有錯。他不應該限制淩野的自由，更不應該為淩野決定他的未來。明明都想過讓淩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，他只要默默守護在他的身邊就好了，為什麽還會這麽失態呢？

淩野不是已經有所成長了麽？他可以決定自己想做的事情，他應該支持鼓勵他才對：“抱歉，是我失態了。我會替你加油，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。睡吧，明天我們還得回學校。”

“謝謝你，米洛斯。”淩野靠到米洛斯的懷裏，抱著他，如往時一樣，漸漸在他懷裏入睡了。

其實淩野根本沒有說謝謝的必要。懷裏的少年均勻的鼻息噴打在自己的衣服上，米洛斯微微低下頭，吻了吻淩野的發梢：“快些長大吧，淩野。”

******

明明離開的時間也不是很長，回到學校時的感覺就像過了好久那樣，什麽都變了。是因為發生的事情太多，才讓人產生那樣的錯覺嗎？

學樣的櫻花大道兩旁，櫻花已經開始雕零，大片大片粉白的花瓣從樹上飄翩飛，掩埋了視線與人心。宛如箭矢的尖端，連接不斷的聚集，如同眾人關註的焦點，在人群的空隙間穿越，只一眼便讓人感到莫名刺痛。

淩野踩在鋪成花路，通向教學樓的大道，一邊行走一邊望天。藍色的天際上仿佛有櫻花在不停落下，帶著隱約的香氣。有些落到自己的頭發上，衣服上，像是下著盛大的櫻花雨。

久違的學校，久違的感覺。

真是不可思議。以前覺得日覆一日的上下課，不去接近任何人就是最好的生活，現在卻換了一種全新的心境。

這個世界不被理解的人和事有很多，自己只是其中之一。日常的世界與非日常的世界本就是微妙的關系，換個角度看待，會發現更多的新世界。

他已經不是那個離開周彥明，被周彥明背叛就對世界產生絕望的淩野了，他已經新生了。

經過公告欄，學生仍像往常那樣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，或單獨做事，非常熱鬧。公告欄已經更新了公告，是關於一些問題學生曠課的處罰通知。他停下腳步想詳細看看，卻被人迎面撞上了。

那是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，“對不起呀……”

淩野還未說話，那個撞到他的男生旁邊的人就開口指著淩野道：“是之前我撞到的那個怪物！”

淩野也認出來那個人來了。巧合總是來得那麽突然，讓人猝不及防。

怪物麽？淩野緊盯著那個人，明明之前還不相信自己是怪物，現在卻開口指著自己說自己是怪物了。人的話言實在很可怕，即使是一件沒有根據的事情，只要說得多了，就會成真。

那個撞到淩野的人露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，求饒般開口：“對，對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，請你原諒我！”

之前撞過淩野的人拉著他準備逃，和那時說與淩野同一所初中，拉他離開的男生一樣的處理方式。

淩野攥緊雙手，鼓起勇氣朝著兩人喊道：“我不是怪物！”

聲音不大卻非常有份量，引起了旁邊不少人的註視。淩野有些無所適從，畢竟一下被那麽多視線盯著，他不習慣。

有人忽然出現在他的身後，拿著教科書輕輕拍了他的腦袋一下，溫柔而低沈好聽的男音由高處傳來：“我知道你不是怪物。快到上課時間了，趕緊回教室吧，這位同學。”

不用回頭就能知道是誰。淩野的臉紅了紅，急忙往前跑，不好意思回頭看米洛斯。

西裝筆挺，溫文爾雅的米洛斯站在原地。亞麻色的頭發在窗外折射進來的柔和光線下閃閃發亮，碧藍瞳孔非常漂亮，像是無垠的星辰大海。眾人的目光被他吸引，很快忘了剛才看到聽到的事情。

近在咫尺的竊竊私語。米洛斯捕捉到零散的一些詞句，才恍然明白之前被人註視討論的原因。自己和淩野在別人的眼中是這麽高的評價呀，真意外。

很帥啊，很漂亮啊，像王子啊，像工藝品啊之類的讚美，確實讓人心情愉悅呢。

啊！他忘記告訴淩野唐非清今天會回特事部，讓他早些到組織報道的事了。

不知道唐非清會帶著什麽消息回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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